許健平
張潛何許人也?北宋年間江西德興銀城張氏望族杰出代表,號稱濕法煉銅鼻祖,著書《浸銅要略》而名垂冶金史。其博通方技,生前探明所屬轄區(qū)內(nèi)有泗洲的銅山、朱砂紅、雙橋山、孔雀山,以及銀城的銀山、九龍上天(今江西銅業(yè)公司銀山礦礦區(qū)內(nèi))、西山、八十源和花橋的富家塢等礦區(qū),探明饒州興利場(唐置銅場,在德興銀城)有32泉、183溝盛產(chǎn)膽水,可浸鐵取銅?!蹲x史方輿紀要》(卷八十五)謂:“饒州府德興縣……銅山在縣北三十里,唐置銅場處。山麓有膽泉,土人汲以浸鐵,數(shù)日輒類朽木,刮取其屑,煅煉成銅?!?/p>
唐置德興場,南唐升為縣,時屬饒州,我國南方最早產(chǎn)銅地之一。據(jù)史料記載,公元前二百多年的秦番縣令吳芮在德興銀城吳園隱居時煉銅鑄印,至今尚存鑄印墩、淬劍池等遺跡。宋代在德興泗洲祝家(今江西銅業(yè)公司德興銅礦礦區(qū)內(nèi))建銅場。該銅場從富家塢到朱砂紅,面積約六平方公里,是江西也是中國主要產(chǎn)銅地之一。
宋熙寧二年(1069年),德興銀城本地大富戶、樂善好施的余仕隆出資在城北學(xué)官后的枕山之巔(現(xiàn)銀城境內(nèi)土地塢山頂)修建高樓,可攬小城全貌。余仕隆懇請時任縣令的單錫為樓定名。單縣令登樓遠眺,四周青山延綿,洎水蜿蜒而下,全城盡收眼底,借“登高聚遠”之意取樓名為聚遠樓,并作詩一首。詩文如下:
井邑銀山匝畫屏,層檐飛翼入蒼冥。
曉穿簾幕扶桑日,夜浸欄桿紫漢星。
春水漲來斜澗白,爐煙抹去半峰青。
無邊光景歸吟日,莫向樽前辨醉醒。
除了聚遠樓,北宋神宗元豐三年(公元1080年),余仕隆還出資在城郊偏山修建了靜住寺,并在靜住禪院殿基下埋藏二百顆舍利子,用以鎮(zhèn)住寶藏金地。
聚遠樓在風(fēng)雨中苦苦等了十五年,這一年是宋神宗元豐七年(1084年),令蘇軾傷神的“烏臺詩案”已經(jīng)過去五年。六月間,蘇軾由黃州(今湖北黃岡)團練副使移官汝州(今河南汝州市),順道送長子蘇邁赴德興任縣尉。途經(jīng)江西湖口,遠眺長江、鄱陽湖水天交融,心情大爽,游歷石鐘山后留下千古名篇《石鐘山記》。之后乘舟轉(zhuǎn)經(jīng)饒州(今江西鄱陽),沿樂安江逆流而上,至德興香屯龍溪街碼頭下船,再沿崎嶇官道過天門山而至德興銀城。時任德興縣令的單錫與蘇東坡是同科進士,他熱情地接待了蘇氏父子。單錫素知蘇東坡性喜流連山水名勝,故盛情相邀登上城北枕山的聚遠樓。
雨后初晴,蘇軾、單錫等一行人登樓遠眺,對面的天門山、遠一些的歲寒山似乎坐了很久,似乎背負著聚遠樓外更多更遠的腳步。此刻輕盈的是那團云,虔誠地端坐上空,很長時間了,不走、不動、不變,像智者沉思,像靈獸布道。這一重一輕,有如凡間的肉體與魂靈:有時重于泰山密不透風(fēng),有時輕如鴻毛飄逸灑脫。蘇軾的腦際間一下子清明許多,放下了塵囂,才可以將自己游離在地之外天之上。于是,感觸抒懷出口成章作《單同年求德興余氏聚遠樓》詩三首留記。詩曰:
云山煙水苦難親,野草幽花各自春。
賴有高樓能聚遠,一時收拾與閑人。
無限青山散不收,云奔浪卷入簾鉤。
直將眼力為疆界,何啻人間萬戶侯。
聞?wù)f樓居似地仙,不知門外有塵寰。
幽人隱幾寂無語,心在飛鴻滅沒間。
這一年,蘇軾(1037-1101)47歲。而年長蘇軾一輪的張潛(1025-1105)年齡59歲,兩人同肖,屬牛。令人好奇的是,兩人在這同一片熱土之上,偶然的交集也許是那一場盛宴上的邂逅??h令單錫邀請了聚遠樓樓主余仕隆,也邀請了當?shù)氐拿T望族,包括張氏望族、煉銅世家張潛等陪同出席,共聽名滿天下的蘇大學(xué)士高談闊論,共賞詩人才子的詩情畫意。
蘇邁任德興縣尉期間,勤政廉潔愛民,深受百姓愛戴。百姓感其恩,在縣治尉前建“景蘇堂”,頌揚和懷念眉山蘇氏父子。
十年之后,北宋紹圣元年(1094年),或許是常念起那場盛宴上蘇軾的言語豪情,或許是對自己一生的技術(shù)研學(xué)給后代留個交代,時年69歲的張潛開始著手著書,從礦場勘探開采、從浸銅技藝流程,詳細描述了從含銅礦水(膽水)中提取銅的方法。歷經(jīng)四年,幾易其稿,《浸銅要略》成書后,命其子張甲獻給朝廷。朝廷盛贊此法,重賞之后立即下詔將其法用于江南諸多銅場。如信州鉛山場、韶州(今廣東韶關(guān))岑水場、潭州(今湖南長沙)永興場等礦場,全面推廣其濕法煉銅,輕松獲取巨多銅物。據(jù)史書稱,北宋時全國膽銅產(chǎn)量每年一百多萬斤,占當時銅總產(chǎn)量近二成。南宋紹興年間,全國膽銅產(chǎn)量增至占銅總產(chǎn)量的八成多。
聚遠樓建成五十八年,也是蘇軾登樓賦詩四十三年后,建炎年(1127年),宋高宗十分欣賞蘇軾《單同年求德興余氏聚遠樓》詩三首,特賜“聚遠樓”三字金匾高懸樓頂。因皇帝賜匾加持,聚遠樓再次聲譽鵲起、名滿江東,一時被譽為江東名樓。黃庭堅、佛印、趙掂、馬廷鸞等歷代文人騷客紛紛慕名而來,登高望遠,書寫詩詞歌賦。元初,書畫家、文學(xué)家趙孟頫游歷德興,作詩贊曰:“思陵宸翰坡仙句,云漢奎光聚此樓。二妙風(fēng)流是千古,更夸遠景集雙眸?!?/p>
元朝至正十二年(1352年),張潛后裔、中書省臣張理將祖?zhèn)鳌督~要略》一書再獻元朝皇帝,并上奏本陳述曰:德興三處膽水浸鐵,可以成銅,宜即其地各立銅冶。(《宋史.藝文志》)之中。
聚遠樓元末毀于兵亂,明代重修,后又毀于清末戰(zhàn)亂。2003年,為進一步弘揚歷史文化,加快旅游經(jīng)濟的發(fā)展,發(fā)掘文化底蘊,全面提升城市品位,德興市政府決定在“國家4A級景區(qū)”鳳凰湖的西面、海拔高160多米的古龍山頂,重建歷史文化名樓聚遠樓。新樓仿宋代建筑風(fēng)格,紅柱綠瓦,重檐斗拱,氣勢恢宏。四周懸掛金匾,其中正面最頂層掛宋高宗題“聚遠樓”鍍金字匾,自上而下是“云山煙水”和“惟德乃興”兩匾。正門庭左右兩側(cè)圓柱上是趙孟頫題的楹聯(lián)“思陵宸翰坡仙句,云漢奎光聚此樓”。聚遠樓內(nèi)中心有一組銅雕“盛世建樓”,及一組木雕“古樓新韻”,充分反映了德興的歷史風(fēng)土人情。站立樓頂俯覽全城,聚遠樓成為德興城區(qū)標志性建筑。